不可言说的悲伤漫过了我,我突然回到了六年以前不眠的夏夜。

或者说,应该反过来,我存在于六年以前的不眠的夏夜,只有我的表达能力、我的衰退而不谐的诗性、我机能下降的身体,让我切实的感到六年并非虚妄。

骤然间旋律从脑海中弥散,情愫难以戒扼,如同不可思议的蓝色的大海,瞬间充塞了一切。视野边缘的气泡,不是呼吸,只是在古老中逝去的浪花所留存的残躯。

颤抖、嗫嚅、凝噎、惘然。

六年前不眠的人是何时沉睡?为何又在今夜苏醒?

仅仅、不过、还是

伪造的梦寐、压缩的记忆,遗忘似细雪,覆写不知谁人的脚印。

悲恸就这样汩汩流过我的躯体。无法抑制、或者说只能放纵。我的知识、我的存在,融化在幽黑的影翳中,瓦解在苍白的泡沫里。必须像现在这样去描述、去解说,但却无法真正地哪怕暗示出一星半点彼时的感受。

一种无比真实但已然自知是虚幻的美学化的窒息。一个无比确信但曾经忽略却成谶的隐喻式的预言。现在唯有觉察狂躁并非没有对偶的抑郁略能宽慰。

癔症主体需要不断向大他者言说这些。总之,你看过悠久之翼吗?

此时此刻,退化了不知多久的语言组织能力仿佛回光返照,如同天使飘落的羽翼翩翩而短暂的显灵。也许是真的想要回去。

回到六年以前,重复这样的流苦。

是了,曾从猎人所在的晨雾飘渺,泥草氤氲中走出,从风声静谧,柳林娑婆中路过。

亦尝奉玉于青主天池,受笔乎孟津印丐。忝承于蕺山梨洲,思邈乎南华冲虚。

和银色的小毛驴漫步于牧羊少年的旅途时,并不知道明媚的注定的主宰者也曾在遥远的地方从事这份职业,却不知不觉中吹响了牧笛。在目睹道莲的画像前便不约而同地抒见了序言的独断,如同莎乐美披上七层纱时已想见了盘上之物。

后来,穿过荒原的剧院后望见纯白的大理石柱、神庙、徒然的墙壁被更为纯白的光恰似水一般淹没,咀嚼着毒药鼎沸后的脊骨,诧异于那微暗的欲望之火,却能在一瞬间点燃整座遗髓的迷宫和镜廊,如同不存在的城一瞬间出现在世界所有的云端。火中生出金阁,如同莲花绽开周遍大千,如同天雨曼陀罗华……与来自那城堡的虫豸擦肩而过,露晞雨霁,幻色往来。又重逢在无量高原的不连贯处,分别在无穷星空的拓扑森林。我眩晕于訇然扑地的巨人,残忍烂漫的童谣,瘫痪于明锐交错的颜色,皱缩蕴炽的神秘。

但一切都不比那决定性的时刻,当今夜再次目睹那些画面,方才惊觉,它竟然构筑了我所有的美学。无底的坠落、错位的拼图、嵌套的时间、指尖的丝线、钉吊的牺牲,将倾的舞姿,所有的符号都已完备。必然的悲剧,偶然的蜃迹,倒转的天地,销蚀的神灵,永潜的真理,绝对的轮回,所有的观念皆尽具足。不敢相信,震撼无地,但,是了,每一帧都是不容置疑的筮象甚至是天宪,不知何时沉入那片蓝色的海,又不知何故,不合时宜地生产无意义的并列和排比,不解所谓地绘刻不存在的国土和圣谕。

可是,让当年的美学如同复生的木乃伊一般回阳,只是强调幻象和现实皴裂的罅隙,就好像我恰才忍不住发出的一声喊叫,竟然是如此粗劣伧俗如同猪嚎不堪入耳!可接下来,甚至连嗅觉也生出变来,我竟真闻到了那六年前的福尔马林的滞臭、酒精灯烤龙虾的焦涩、蚯蚓神经随消化道的腥腻……